非法移民：人生的一场赌博
——王方辉眼中的中国非法移民 |
《世界知识》记者 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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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这一期话题时，恰逢王方辉从巴黎赶回北京修订他的书稿《去巴黎当华侨》（近期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他与非法移民的接触也并非一年半载，关于法国的中国非法移民，他整整写了这一本书。此文只是片言只语，却是他近距离的审视和身临其境的感受。
早在法国读书时，王方辉经常到中国城（巴黎的中国城叫“美丽城”）买菜，似乎天天都能见到非法移民新面孔，于是开始对他们感兴趣。首先是想知道他们没有身份怎么生活。通过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王方辉逐渐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圈子。通过了解他们的感受和生活状态，“我觉得看他们的角度应该多一些，而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是非评判问题。”王方辉为他的谈话做了这样的定位。的确，他们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获得一张在异国的长期居留证做了付出生命代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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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脚丈量欧洲大陆的时代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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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个世纪８０年代中期之前，法国接纳外国移民的政策还比较宽松。但是从８０年代中期开始，法国的移民政策开始收紧，中国人移民是非常困难的。而在当时的中国正激荡着出国热情，组织非法移民这个行当也就应运而生。
组织非法移民的手段是五花八门的。最早的办法是比较原始的——万里长征。东欧国家和前苏联的签证比较容易申请，拿到签证先出国门再说。当时的偷渡客用脚来丈量欧洲大陆，一站一站地辗转过去，有的地方开车，有的地方翻山越岭。一旦进入西欧国家，移动起来就比较方便了。
随着蛇头组织的专业化，这种方式已经被逐渐放弃了。现在是用签证。只要你申请到《申根协定》任何一个成员国的签证，蛇头组织偷渡就相当便利。比如前段时间至少有几百名中国的非法移民申请到希腊的旅游签证，然后就在法国留了下来。这种情况在法国的中国非法移民中是比较普遍的。还有一些是用假签证、半真不假的签证或者买来的真签证但是模拟外国领事签字和盖章等方式进行非法移民。他们的规模一般是零星的，四五个人一个团，十几个人就算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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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调打击的同时也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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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辉认为：“在法国的非法移民是否相对难以生存，我看未必。”因为从总体来讲，法国对外国移民的态度还是强调融入政策，即使是对待非法移民，他们强调打击的同时也有底线，不可能为了打击非法移民制造很多人为悲剧，这是他们的传统和价值观所不允许的，也是他们的政策所不允许的。
欧洲国家都有这种特点。在法国讨论非法移民的有关条款时，在野党和执政党的争论很激烈，分歧很大。但焦点并不是原则问题，而是诸如一个非法移民在法国生活多少年可以得到大赦、多少岁以下的非法移民可以拿到身份证等非原则性问题。因此，他们虽称打击非法移民对他们来说是一场战争，但这是一场有底线的战争。在一些法国人眼中，打击的对象首先是一群牺牲者，这些人在道义上不是罪犯，他们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获得更好的生活。
那么，这个底线是什么呢？这就是法国人所说的“不能造成人道主义惨剧”。他们的法律规定，未成年人是不能被驱逐出境的，要驱逐出境必须等到１８岁之后；如果说一对非法移民夫妇有了未成年的孩子，按照法国法律规定，这个孩子必须上学，那么政府就不能把父母赶走，因为那样就拆散了家庭、破坏了孩子的家庭幸福。于是，法国就出现了很多“官方的非法移民”，就是说政府知道他们是非法移民，法庭也想让他们走，但是又没有办法违背人道原则惩罚他们。
在回答法国民众对中国非法移民整体上的态度和看法时，王方辉对历史进行了回顾。实际上在经历了二战、经历了社会的动荡后，整个西欧社会对种族主义是非常警惕的，他们不会用欧洲种族主义的眼光来看待非法移民现象。所有的政治家也只会把非法移民现象放在技术层面来处理，没有种族歧视，这一点非常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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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移民破坏劳动力市场，损害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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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方辉所追踪的个案中，非法移民做黑工的现象很普遍。到法国的初期他们的生活条件可能不如在中国。为了省钱，为了尽快把前期投资挣回来，他们都是五六个人合租一间房，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工作条件很艰苦，而且不受法律的任何保护，但收入却比在中国要高得多，也许，这就是驱使他们打黑工的诱惑。
面对上述情况，法国政府也并非听之任之。最近，针对亚裔非法移民或者亚裔非法雇工成立了地区特别行动小组，小组成员包括警察、海关和税务官员等，以减少非法人群对法国社会的种种危害。
在社会生活方面，非法移民拥有各种各样的技能，中国人主要是从事缝纫和经营餐馆，东欧人做电工或机械师。如果任由他们在劳动力黑市上交流，就会造成法国人失业的恶果。而且有一批雇主雇用黑工从不缴纳各种社会风险金、员工退休金、医疗保险金等，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直接受到损害。
除此之外，非法移民还带来严重的治安问题。很多移民的后代受教育程度不是很高，又不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辛辛苦苦地做工，虽然长在法国，却不能进入主流社会，因此有一种仇视社会的心态。相对其他国家的移民来说，中国移民中暴力社团相对比较少，中国人给法国人乃至欧洲人的印象是安分守己、和颜悦色、彬彬有礼的。不过中国人在经营上非法操作的现象却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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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赌博中，大多数人只能打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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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与非法移民长期而深入的接触，王方辉发现，他们虽然离开了中国，但仍然生活在特有的中国人在那里形成的文化圈中。即使打黑工，也仅限于中国老板的餐馆和缝纫作坊。在那里他们的社交生活圈子没有变，社会游戏规则也没有变，虽然生活不安定，也不受法律保护，却能受到社团中形成的游戏规则的保护。
谈到法国人对非法移民的看法，王方辉认为也是因人而异的。有几年非法移民组织大规模游行抗议，争取身份的合法化。法国人没有一面倒的情况，甚至有不少媒体觉得应该给这些人一个出路，发达国家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不光要打击非法移民集团，同时，如果他们有融入社会的能力，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生活，同时又能够进入劳工体系，承担纳税义务，那也是无可非议的。甚至有很多政治家、明星、导演站到了游行队伍中。当然，也有一些社会思潮对非法移民现象有抵触，甚至有些极端的人说要把外国人统统赶走，但这毕竟是极少数。
当我问到他本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时，他坦言：“我有很多感性的体验，要得出一个单一的结论反而比较困难。”在他接触到的非法移民中，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有的过去了十多年现在还在困顿中挣扎，也有些人已经是千万富翁了，回国做生意，为当地经济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但无论怎么说，王方辉仍然认为，从法律上来讲非法出境或非法入境是不允许的。同时从个人发展的角度说，不要认为出国就能挣大钱，也可能会耗费七八年的人生而一无所得。因为是非法移民，不安定因素太多了。如果被抓到打官司或被遣送出境，一两年的积蓄就会化为乌有。很多当事人说，这是人生的一场赌博，大多数人只能打个平手。真正能够挣钱发财的很少，可能只有百分之二三。
其实，随着国内经济的发展，随着家乡机遇的增多，出国冒险的必要性可能越来越少。加之现在欧洲国家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打击非法移民的力度也越来越强，各种条例约束趋于严格，在这种情况下，花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偷渡出国，赌输的可能性会更大，因此造成的各种安全问题更是困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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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冲突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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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移民现象是全球普遍存在的，透过这种现象王方辉看到：“只要整个世界经济发展不均衡，非法移民现象肯定就会一直存在。”现在西方国家加大力度控制外国劳动力输入，以保护本国的劳动力市场。拒绝非法移民就是拒绝贫穷，他们不愿意别人分享他们在福利等方面的优势。这种保护自己的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的想法在当今的国际环境中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王方辉说：“在我看来非法移民是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冲突的牺牲品，是一种悲剧，冲突的双方都是无可指责的。”
非法移民游行时打出过道义的旗号，比如“我们要求获得身份证，没有身份证我们的孩子也没法生活”；政府也打出道义的旗号，称非法移民造成社区生活的不安定，他们只能被人剥削，应该把打击非法移民当成一种道义的拯救来实施。从这些现象可以看到，政府的口号和非法移民的口号实质上是一个，都是不当现代奴隶。其实双方都没有道义上的问题，双方争执的都是经济问题。王方辉认为，值得欣慰的是，西方国家面对非法移民的压力始终都有底线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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