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匈牙利的转制及其影响
匈牙利在1989年转制之前,总人口一直呈增长态势,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达到1070万人。但在1990年总人口却下降到1037.5万人,到1999年下降到1009.2万人。在2000年和2001年虽稍有增长,分别达到1013.8万人和1019.7万人,但在2002年又下降到1015万人, 2003年再下降到1012.3万人。截至2006年7月,总人口下降到了998万人左右。匈牙利人口的下降,起因于国内经济波动所导致的出生率的降低与死亡率的居高不下。 目前,匈牙利的出生率只有9.72‰,而死亡率却高达13.11‰。这使人口老龄化的速度进一步加速,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达到15.2%,而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已经达到20%。虽然自2001年开始,匈牙利成立了由十位政府部长与有关专家组成的人口委员会,力图扭转人口持续下降的局面,但收效甚微。
在制度转变之前,匈牙利青年人口中接受大学教育的比例水平已经达到世界前列,大约排在前五位以内;医生在人口中的比例高居世界榜首;家庭人均住房面积达到30多平方米,即使是城市里的一般民众,也都拥有面积较大的公寓,如教授等中层知识分子家庭就有别墅式住宅和私人小轿车;在上世纪80年代人均农业产值仅次于丹麦之后居世界第二位,肉、蛋、禽、奶等十种主要副食品的人均消费量均列世界前十位之内,其中几项居前一、二位,饮食的综合水平是世界上最好的。但在转制之后,伴随通货膨胀迅速上升,现在,水价是当年价格的100倍,天然气价格是当年的80倍,而平均名义工资只有当年的10倍。虽经多方努力,但2006年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仍然处于上涨的态势:面包、牛奶等基本食品价格上涨幅度在10%至15%;能源产品价格提高幅度更大,天然气上涨27%,电费提高14.5%。匈牙利民调显示,2007年5月认为国家经济状况不好的选民将近70%,2007年8月上升到了83%。
匈牙利在1958年将农业合作社社员纳入社会保障体系,在1962年又将工业合作社社员纳入保障体系。在制度转变之前,匈牙利建立了惠及全民的养老保障和免费医疗保障。在1988年,匈牙利社会保障收入在GDP中的比例高达36.9%,居世界第一。虽然老龄化给匈牙利带来了经济增长的压力,但全民却享有全额医疗保障,生病住院不仅全部医疗费用由国家提供,连住院期间的伙食也是免费的。现在虽然也可以报销药费,但却要给医生支付数额不菲的“小费”。退休老年人领取到的养老金,虽每年都有提高,但仍然赶不上物价上涨的压力。
另外,制度转变之后,匈牙利的失业率一直很高。1996年达到 10%以上。后虽有所降低,但自2005年2月起,情况又显恶化。欧盟委员会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在东欧国家中一直被认为状况最好的匈牙利,47%的居民认为失业问题是他们最大的烦恼,2005年的失业率达到7.2%。45.4%的失业人口已至少失业一年以上,失业时间平均长达16.2个月。2006年9月以来,又出现了所谓“谎言政治”的骚乱。
二、匈牙利社会保障制度的改革
转制之后的匈牙利,为避免失业率迅速上升对社会安定的负面影响,一方面制定了就业促进法以鼓励就业和促进职业培训,另一方面改革了原来一切都包起来的社会保障制度,让民众在老龄化加深的过程中,较少依赖国家而承担相应保障责任。于是,匈牙利在养老、医疗等方面,进行了适应于市场经济的改革。
(一)在养老保险方面,建立了三支柱保险体系
在原社会保障制度下,社会保障支出直接纳入国家财政预算,由国家财政负担。转型初期,原社会保障体系依然维持,同时,国家面临经济衰退、通货膨胀、失业加剧、人口老龄化等问题,社会保障支出急剧膨胀。1990年,按照传统社会福利制度的支出在GDP中所占的比例达到 28.4%,在国家预算中的比例达到46.3%;加上各种含有社会福利因素的经济补贴,如价格补贴等,使与社会福利有关的支出在GDP中所占的比例达到34.8%,在国家预算中的比例达到56.8%,国家财政不堪重负。
鉴于此,匈牙利于1996年改革了其社会保障体制,建立了适应于市场经济的三支柱养老保障体系。第一支柱为强制性、由国家管理、现收现付性的基础养老保险。由雇主缴纳雇员总工资额的20%,雇员缴纳自己工资的8%建立(为减轻企业负担,后将雇主缴纳的20%降低到 18%,将雇员的8%增加到10%)。第二支柱为自愿性、私人管理的养老基金,可采取个人储蓄账户或职业年金计划两种形式,有企业年金和个人储蓄账户两种。第三支柱为自愿性的职业年金或个人储蓄计划,主要由商业性养老金组成,目前由168家基金会管理。1997年春,国会再一次通过立法,改革第二支柱为强制性养老金,交由私营养老基金管理公司管理,并决定从1998年1月1日起实施。在个人缴纳的份额中,如雇员不参加第二支柱,8%全部进入第一支柱。如雇员参加第二支柱养老基金,则在个人所缴纳的8%中,2%进入第一支柱,6%进入第二支柱。第二支柱由个人缴费的6%建立完全积累的个人账户,目前由25家私有养老保险基金会进行管理并支付年金;基金投资于国家债券、
股票等,最低回报率不得低于国债利率。
在管理主体上,第一支柱以财政部为主监督、审核。财政部负责作征收目标计划,税务部门在征收个人所得税的同时征收养老保险费。养老保险局负责信息管理和支付养老金,养老金主要通过邮局发放。第二支柱由财政部和国家金融服务监管局共同负责监管。税务部门的权威性和强制手段,保证养老金的收缴率达到90%以上。为抵御通货膨胀和经济波动的影响,匈牙利政府承诺财政承担第一支柱全部资金缺口(包括分离出第二支柱所造成的缺口和降低企业费率产生的缺口)的补偿责任,并明确规定,社会保险管理部门一旦发生基金赤字,财政部门随时要弥补赤字。
(二)在医疗保险方面,建立了三层就医制度
在医疗保险方面,匈牙利医疗保健管理体制的改革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首先对医务工作者进行分流,减少社会的医疗服务成本,解决医生的就业问题。建立专业医院、社区医院和私人诊所的医疗网络。在社区建立家庭医生制度,让居民自由选择自己的家庭医生。减少公立医院的医务人员数量,以降低医疗服务的成本。其次建立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医疗保险体制。从1993年开始,实行医疗保险自治,医疗保险费由个人和用人单位共同负担,其中雇主缴纳11%,雇员缴纳4% (后降低到3%)。生活贫困者,经有关部门核实,可继续享有免费医疗。医疗保险局与医院、诊所和家庭医生之间签订医疗服务协定。投保者可根据其所居住区域就近选择诊所和家庭医生。
从这里可以看出,匈牙利医疗服务被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社区保健所的全科医师与家庭保健医生;第二层次是片区综合性门诊和专科门诊;第三层次是住院医疗。每个医生都在卫生部和医师协会备案。社区的家庭医生作为“守门人”的角色,发挥着重要作用。每个居民都有自己的医疗卡、健康档案和自己选择的家庭保健医生。如生病先到社区去诊断和治疗。保健医生根据病人病情,或开处方,或介绍去片医院诊疗,如果属大病会被介绍到区医院治疗。医生给病人看病是免费的,也不需交挂号费,但需提前预约医生并给医生以一定数量的“小费”。病人拿处方到药店自行买药,根据国家规定和药品种类,可以享受不同的优惠。医疗保险对这三个层次的医疗服务,有着不同的支付手段。对于家庭医生,按照其负责的居民数量领取费用;门诊根据接诊量按病种付费;住院按病种付费,不同疾病有不同的难度系数,类似于点分制付费法。
由于国内经济长期不景气,劳动者收入较低,再加之目前医疗保险费标准定得太高,造成许多人交不起保费,有些企业也拖欠雇员的医疗保险费,从而导致了全国的医疗保险费总是入不敷出。国家财政每年要补贴大约四分之一以上的缺口。
三、匈牙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对我国的启示
通过对匈牙利社会保障状况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以下教训和启示:
(一)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是基础性保障
一个动荡的社会、一个人们对未来预期不稳定的社会,人们的生活就不会安宁。匈牙利的经济起伏、通货膨胀、外资垄断、民族经济欠发展等,使青年一代的结婚率降低、失业率上升。这一方面造成出生率降低,人口迅速递减,另外一方面,也使制度层面设立的、表面上看起来“很有保障”的养老金不能抵御物价上涨的影响。即使是所谓的“免费”医疗,也不能较好征缴保险金,造成大面积拖欠,使国家财政不得不承担很大的“兜底”压力。匈牙利的转制内耗,使得其在2002年左右才恢复到转制前的经济水平。何况其私有化过程中外资的入侵,使民族工业很难复兴。
(二)就业是最必要的保障
匈牙利改制后多年的发展历史表明,每逢经济发展,就业率上升,失业率下降,则政局安定,民心思稳,百姓生活会随之而改善。每逢经济起伏,失业率上升,则政局不稳,民心思变,百姓生活随之而艰难。虽然匈牙利被誉为东欧转型的所谓“典范”,其看似完善的保障,却并不能给国家带来必要的“安全”。
(三)医疗的分级管理、社区家庭医生制度的设立,是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以社区为单位建立百姓可以自由选择的家庭医生制度,一方面可以监控地方性疾病和社会个体的疾病健康史,减轻医院的门诊负担,节约百姓求医问药过程的花费,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效防止传染病的扩散,控制社会疾病风险。但怎样防止医生收取“小费”,却也是制度设计中应该仔细考虑的因素。
(四)养老保险第二支柱的强制缴纳,是必要的选择
匈牙利在社会主义时期完全由国家包起来的保障制度,给国家未来的发展,无疑会造成很大压力。其改革初期对第一支柱的倚重,不能抵御经济动荡和通货膨胀的负面影响。于是在1998年将自愿选择的第二支柱改为强制缴纳,这是不得不为之的选择。事实上,许多东欧国家和西欧国家,也都在制度设计上强制征缴类似于第二支柱的企业年金或个人储蓄。但要警惕的是,如果将第二支柱的保险资金,委托于公司或企业去营运,则要严控资金营运企业的进入门坎,确定最低盈利率。匈牙利各家基金会的投资回报率相差很多,最高的23%,最低的 6%。这会严重影响参保者的最终受益。
(五)养老保险“费改税”征缴制度,可以保证较大的征缴率
我国养老保险保费的征缴率之所以仍然偏低,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劳动部门不能较好地掌握企业内部用工数量与工资高低状况。匈牙利将养老保险费用改为税务部门征缴之后,征缴率上升到了90%以上。这在制度上保证了第一支柱保险金额的安全性。我国对于是否进行“费改税”已争论多年,其利弊可从匈牙利的改革中有所借鉴。
(六)社会保险应随社会发展和经济增长而逐步改善
过高的保障费用,一方面会给企业造成较大压力,造成征缴不足、大量拖欠,另一方面也会给国家财政带来压力,影响国家经济发展。而且,保障与其它福利一样,具有刚性增长的社会预期。从高位有所下调,会遭致民众普遍的反对。故从低位逐渐上调,是比较保险的选择。匈牙利在制度转变之前的保障,属于全面保障,本来压力就很大。改制之后,虽然有所改革,将第二支柱也改为强制性征缴,但从下表可以看出,其养老保险工资征缴比例与我国差不多,但医疗保险和失业保险都高于我国。这种高位运行状况,会影响到企业的缴费积极性,影响企业的利润空间。所以,从匈牙利的教训以至整个西欧的教训中,我们可以借鉴的是,需在国家的可持续发展中逐步提高社会保障费用,而不可有“一步到位”的思想。
(七)提高退休年龄,是老龄化压力下可以考虑的选择
在人均预期寿命延长之后,在老年退休人员健康状况允许其拥有较高再就业参与率的影响下,提高退休年龄具有积极意义。现在,匈牙利将男性和女性的退休年龄已经推迟到62岁,将领取全额退休金的工龄延长到20年。在我国老龄化程度逐步加深的过程中,也需在借鉴别国经验的基础上,研究退休年龄的推迟问题。这既能够比较好的利用老年人力资源,也能够减轻养老金开支压力。
(八)农村以土地换年金的制度可资借鉴
在转制之前,匈牙利农民享有与城里人一样的养老保障,但随着社会保障制度的改革,这项福利已成为历史。在农业生产不景气的情况下,农民也不可能像城里人那样按月交保险费,农民的养老成了问题。于是,政府推出了以土地换年金政策,以解决年迈放弃耕作的农业人口的养老问题。匈牙利的土地换年金计划,每期都由国家土地基金管理局实施。第一期解决了3600名60岁以上土地所有者的年金问题,国家通过法定合同收回土地并发给土地所有者年金。至2003年,匈牙利已实施三期土地换年金计划。我国很多农村老人,在子女进入城市之后,耕作已成问题。如果能够采取先试验后推行的办法实施土地换年金计划,或许会成为新农村建设中的一项制度创新。
(九)借鉴匈牙利的经验,不可盲目照搬
很多到匈牙利考察后回来的学者或干部,看到了匈牙利社会保障制度的优点,比如其建立的包括了农村与城市的社会保障制度,比如其对家属的养老保障和医疗保障,比如其为刺激生育率而对妇女的特殊保障政策,比如其对老年人照料人员的工资补偿规定等,都很有意义。但借鉴别国的经验,需与我国自身的社会发展过程密切结合。我国还不能借鉴这些面面俱到的政策配置。匈牙利的人口已降低到不足一千万,而我国已经超过了 13亿并仍然处于增长态势。而且,匈牙利的城市化水平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达到了80%以上。即使在我国直辖市或省级层面借鉴其经验,也需要仔细分析其得失利弊,不可顾及其一面而失之另一面。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 张 翼 来源:《经济要参》2007年第29期